幻想战闻录

咱家就是九尾的蓝了。你好我是苏娜。嗯,我是彩叶。

影之章 寻影者阵营入围作品 《白无垢-镜影-》


宇佐见堇子从浅睡中醒来。窗户开着,初冬的风正吹进来。对于初次饮酒的少女来说,这点寒凉已经足够把美好的微醺变成不快的头疼了。

“今天,是婚礼啊。”

伸出手去想关掉窗户时,素净的手指上陌生但亲切的银色这样提醒了她。是的,今天是幸福的日子。在漫长到仿佛望不到尽头的未来当中,堇子和霖将会无数次纪念这一天。刚刚经历的一切,以及剩下的让人心跳不已的黄昏与夜晚,都将成为宝贵的记忆被铭刻吧。这是堇子所选择的未来。

戒指是霖张罗的,小巧而精致,甚至还带着些微的魔力。当初霖神神秘秘漫山遍野先后拜访爱丽丝、多多良小伞甚至蕾米莉亚的时候,她还疑惑过到底是什么值得他那么大费周章。毕竟,霖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堇子以外的事了。

“人偶师倒确实是经常用到指环的……不过,没想到因此就来找我设计啊。可能朴素了些,还喜欢吗?”

“哎呀呀,灵梦的针都是我打的,我的手艺你放心!绝对是千年不带一点锈,长长久久哒!”

“哟,人类,这上面可是用上了命运之力,准备好接受永久不可分离的诅咒……痛痛痛,帕琪你干嘛啦,恶魔加上的祝福魔法就是诅咒啊!中二?那是什么诡异的外界词……”

如果霖都说这是能让爱情长久不衰的道具,那它就确实带有那样的魔力吧。堇子凝视着无名指上的戒指,想起了方才婚礼上三位妖怪的祝福,不禁莞尔。明天将会是崭新的一天。明天起,宇佐见堇子这个名字就将不复存在,被森近堇子取而代之。

改建之后的香霖堂如他许诺的那样变成了二层的洋馆,为了堇子的习惯特意放弃了幻想乡常见的日式装潢。真是不可思议的光景。堇子自己也不确定这涌起的思绪是什么,但能明白正是它温和地包围了自己,让周围的一切陷入安宁的寂静,让她的手指长久地留在微凉的玻璃窗上。窗外的夕辉渐渐冷下去了,灯火在窗上便渐渐明亮起来。凝视着戒指的视野中,身穿白无垢的镜影悄无声息地从灿烂辉煌的金红中浮现了,宛如泡影,又或是溶解的反演。

“真漂亮……多么素净啊,我。”

为什么自己会将“今天”看做是跨越境界线的那一天呢?明明自己在久远的过去就做了决定,也早已明白今天的自己无法再从他身边逃开了。

方才的浅睡依然无梦。昨夜亦然,夜夜如此。

你已经消失了吗?但今天仍然是纪念日,仪式是必不可少的。

即便无法回头,也应如此。

 

堇子要做一件大事。数月前,霖郑重地把订婚的戒指展示给自己,约定好婚礼日期的时候,她已开始准备了。她信心坚定,毫不动摇,甚至享受着这秘密的准备当中那稍有些背德的快乐。在过去的每一个白昼,她都如此确信不疑。但每过午夜,每到她在霖身边躺下,以肌肤感受他安稳的鼻息时,她还是会预感到自己信念的虚假。那些夜里她在床上坐起来,凝视着凉凉的阴影中爱人的面容,以不会弄醒他的力度轻轻抚摸。这触碰带来的是幸福,但这幸福的感触本身让她茫然无措地恐惧。这就是他的权力,他的支配,以无上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篡夺了她的自由,宣判了她的虚弱。你想做的只是拙劣的模仿——在夜色最深的时刻她能这样断言,然后又在下一个到来的白昼将这结论推翻。

向死而生的勇气,这就是自己所需要的,而她曾经有过——白昼的堇子这样告诉自己。你只是羡慕她的决绝,明明你的计划和准备都称不上向死而生——夜晚的堇子苦涩地自嘲。

曾经还有一位外界的堇子,这是毋庸置疑的。自己支离破碎的记忆或许不那么可信,但幻想乡中其他的众人还记得她。那是个带着百分百自信的女高中生,有着和自己迥然不同的气概。窥见了幻想的她,毫不动摇地把幻想乡视作自己应在的地方。于是她坚定地执行了自己的意志,击穿了结界,还引发了异变——像幻想乡的妖怪那样满溢着个人主义的狂妄。

生在外界的她有着幻想乡的生命。那个超能力者敏锐地洞察了这一点,而后终于跨越了境界线。她用一半的超能力为代价,让幻想乡的梦代替了外界的她,成为了唯一的“宇佐见堇子”,那就是自己。宇佐见堇子如她所愿地在幻想乡生存了下来,但她一定没有想到,她的记忆永远留在了结界的那一边。

留在对面还有别的东西。比如人格,比如精神,比如妖怪一般适合幻想的生命力。堇子清楚地明白,现今被霖爱着的她,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超能力者截然不同。

 

变成堇色吧。

只剩下一半的超能力用起来生疏而别扭,她努力想要捉住那缥缈的感觉。所幸一切顺利,手指触到的地方,俏丽的淡紫色活泼地晕染开来。这并没有什么意义,但纪念日的仪式需要装点。超能力的幻肢握住屋中零零散散的道具,让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漂浮起来。

这不过是戏仿。那个外界的堇子让外界的自己死灭掉,以此为代价跨越了境界线。婚礼是另一道境界线,这边是“宇佐见堇子”,而那边是“森近堇子”。霖早就支配了自己,用他的爱,他的强硬,他不可违抗的坚定。而自己也爱着他。在许久以前自己就这样选择了。霖是她的幸福,因而她无处可逃。但婚礼毕竟有着重要的意义,重要到足以象征最终的占有。

那么,现在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?那些幻肢没有传来任何触感,但她继续做着,让衣装变成堇色,让道具漂浮起来,让棕色的发丝绕成短短的双马尾。这是在收殓,仅仅在形式上和过去外界的她有些许相似——埋葬掉一个自己而跨越境界。

多么软弱无力的反叛,但堇子要让霖亲手“杀掉”自己。从她得知婚礼日期的那一刻起,这仪式的念头便已经根深蒂固地出现了。为了什么?动机是虚无缥缈的,但千百万次的自我怀疑终究没能抹去这念头。

为了让霖感受沉重吗?

“看啊,你得到手的是多么宝贵的东西。意识到我的珍贵,然后珍之重之地爱我吧。”

亦或是以此让自己彻底抛弃掉那过去的幻影?

“不要追忆,不要挂念,不去设想可能的另一条道路,对自己的幸福报以无可动摇的确信吧。”

又或者是,仅仅为了模仿本身?为了以戏仿来品尝那份决绝坚定的意志?

堇子听到了走上二楼来的脚步声,那不会是别人。她背靠着冷冷的玻璃,抑制着自己火热的心跳,在薄暗中等待着他的来临。

射命丸文简报上的她是怎样笑着的呢?那快意的笑容模仿起来无比艰难。

门锁开始转动,合叶发出细微的声响。堇子让过去的幻影凭依上自己,准备向门外的爱人搭话。预备的台词是什么来着?她的头脑突然一片空白——

 

“霖!我成功了!跨越结界的办法是有效的!”

搞砸了——堇子羞红了脸。恶作剧般的台词可不适合庄重的仪式,恶作剧的模仿更是对那个堇子的亵渎。

但这样也好。她想起霖如何眉飞色舞地描述他和外界堇子的初逢。霖喜欢那个堇子。或许只有一瞬的扮演并不那么糟糕。至少,让他笑出声来大概也不坏——堇子自暴自弃地抬起头,望向自己新婚的丈夫。

她没想到他会惊骇。

 

窗外有彩光轰然绽裂。那是幻想乡的焰火,是离席宾客们真挚的祝福。千百张符卡点亮了夜空,昭示着它们主人各自饱满的自我。堇子扭过头去,看见了七彩的星光的洪流,看见绵羊跳着迷幻的舞步,看见虚空中降下透明无色瀑布般的大雨。那一切织成虚幻的罗裳,将镜上白无垢的影子隐去,温驯地驻足在窗外。

堇子明白,这距离感是宾客们的礼节。婚礼终究是两个人的节日,那璀璨夺目的一切谦和地避开了这一方小世界,绝不会打扰黑夜中两人寂静的幸福。但是,不只是这样吧。快要消失的记忆深处,她明明记得自己也曾是焰火中的一员,曾经将无数刹那的美留存记录编纂成册,和同样有着饱满生命的少女们一同注上点评。

“不对,堇子。那不是你的记忆。那是她的。”

她悄声这么说,背过身去,掐断了那份挂念。那喧嚣的夜空和他人的记忆一同退去了,退到三途川对岸那样遥远。堇色的眼睛迎上了霖镜片后面惶恐的眼睛,在霖的眼镜斑斓的反光中看到自己的身影。

“我……漂亮吗?”

她避开了“美”这个词。霖僵硬地点头,手怯懦地向前伸着,干枯的嘴唇嗫嚅着,想要拥抱自己却不敢上前。然后堇子明白过来,霖害怕自己溶进那生机勃勃的夜。那玻璃窗后的泡影诱惑的不仅仅是自己。雷鸣般的灵光中她觉察了,自己同样被霖交付了某种绝大的权力。他已经不能没有自己,为此用上了自己生命的全部。

魔理沙口中的霖不是这样的,那个霖会洋洋得意于自己的学识,会一本正经地拿王八壳子从红魔馆的女仆那里讹钱,把上世纪的游戏机当成神明的道具,把自己的日记吹嘘成幻想乡最初的历史。那个霖教会了魔理沙星星的辉光,见证了这一代博丽巫女的成熟。正因如此他才足够强大,强大到能完成对自己的支配。堇子惊讶于自己窥破的虚弱。他是什么时候、因为什么把生杀予夺的权柄拱手让给自己的?

“不是的,我还是我,她没有回……”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诧。自己竟会首先想要解除他的恐惧。

“这么……薄情吗?明明是你最初爱上的人。”她闹别扭般地这么说着,想以此打消不知何处而来的挫败感。

“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啊。”这次他的回答清晰可辨。温柔的语调中混杂着不可思议的卑微。

她感到安心,随即为自己的安心而愤怒。她突然想起来爱情该是有理由的。憧憬也好、向往也好,甚至是恨——那样明确炽烈的感情也足够称作爱情的理由。

但他们之间有什么呢?霖一定爱过那个堇子,她过去这么相信过。那个堇子带着外界的一切知识与道具,有着饱满的热情,像幻想乡的妖怪一样辉煌地活着。那样的人被爱是理所当然的。霖应当爱她,但他为什么还爱着自己呢?他甚至不再爱那个堇子了,他只是害怕,害怕复活过来的那个堇子的亡灵离开他。

霖爱自己是为了支配的快感——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,堇子意识到了过去漫长时间里自己潜意识中的答案。没错,她的确一度这么深信不疑,即便如此也感到安心而献上了自己。但那不是正解。霖并没有支配自己,如果她愿意甚至可以反过来支配他。那么……他们之间究竟还留着什么?除了爱和被爱的扭结,除了他对她的需要、以及她对“他的需要”的需要,还剩下什么呢?

这是依存,尽管依存也是幸福的。他们无法相互分开生存,像童话里独脚独臂、只有一只翅膀的天使,残疾而可怜。爱不该是这样的,幻想乡中的生存也不该是这样的。

 

“做吧。”

彼岸的焰火还在沉默地燃放,房屋里的道具还无声漂浮着。她用缓慢的动作宽衣解带,东之国的白无垢已经不再是堇色了,褪色成了原本的纯白,巧妙而恰当地有着丧服的意味。

霖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,似乎是爱语情话。堇子知道它们是真挚的,但她不想听。于是她用嘴唇堵住了霖的嘴,为了让自己窒息而笨拙地伸出舌头,想借此回忆起对空气不可磨灭的渴求。但那也淡下去,飞快地褪色了。她希望自己去恨,希望在一举一动当中加入深切的侮辱,希望自己铭记这是他们双方共同的葬礼。

他们还没有做过,双方都很笨拙。霖不知所措地抱住堇子,透过接触的大片裸露的肌肤,堇子能感受到他的心跳,那和自己的一样紊乱。霖并不主动,不敢表现出急切,但他身体的一部分仍忠于他的爱变得坚硬。于是堇子粗暴地坐了上去,激烈地扭动着腰部,想要更强烈地体会痛楚,用痛楚来铭刻死灭。她明晰地知道他们此刻的结合中荒谬的可悲,想迫使自己去憎恶,想要抓住那些有毒的、尖锐的、疼痛的感情。但那明晰的每一刻都在变得晦暗。痛楚在消退,被粘腻的某种触感所代替。她想保持此刻的思绪,紧握住这一刹那的洞悉,但幸福越来越强地满溢而来,越发强力,越发温暖,从身体的下方淹没上来,不可一世地冲刷着一切,将破碎的思绪带入甜蜜的遗忘中去。她咬紧嘴唇想要忍耐这一切,想要让自己只记住死灭的撕裂般的苦楚。她用手指触碰双眼,希望自己在哭着,但只感受到炙热灼红的脸颊。心脏和身体更深的深处都在激烈地痉挛,在越发高涨的热量驱使下强劲地收缩。是的,她爱他,胜过一切地爱他,就像他同样胜过一切地爱着自己。这就是一切、一切、一切!

身体里的力量在流失,漂浮的道具一个接一个落下来,重新被重力所控制。从此以后,她将再唱不出一张符卡,双脚将要扎根于地面,再无缘于幻想乡的天空。她的世界中将只剩下他,就像他的世界只剩下堇子一样。这小小的一方空间就是他们的墓穴,淤塞着相互依存的幸福,被幻想乡所遗忘,永久地失却光芒。

她曾以为,过去的堇子闪闪发光的幻影将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,但徒留下的只是病弱的爱的幻影。明天,他们将会接受祝福,被称赞成珠联璧合的佳人。然后,在漫长的时光过后,他们会习以为常地把这当成爱情唯一存在的方式,忘掉长存的炽热,忘掉热忱,忘掉闪耀的幻想乡的生。在这一刻堇子预见到了他们所剩下的全部生命,但就连这预感都淡下去,溶解在了甘美、愚昧而又温柔的黑色的幸福中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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